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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99章 C43.靛蓝之海.其之十九(1 / 2)

天色逐渐变暗。

虽然已经到了初春时节,但是在北半球,太阳落山的时间依旧较早。

此时此刻,已经有半边天空都陷入黑暗,余下的那半边光亮也是在靠着夕阳散落在天边的余晖苦撑着,但也处于强弩之末,再过一段时间,随着夕阳完全沉入海底,剩下的亮光肯定会消失不见。

此情此景下,菅野和佐藤一前一后地踏入若州海滨公园的北大门,公园里的小路上还有几道稀稀疏疏的人影,都是往园区外面走的,此时还进入公园的人也就他们两个警察了。

“系长,你说茶谷翔太有可能躲藏在公园里吗?”

“谁知道。”菅野扬起下巴,看了看栏杆外面那一片漆黑的大海,他可以清楚地听到海浪拍打消浪石发出的哗哗声响,“东京这么大,没人知道那两个孩子现在藏身何处,假如我是茶谷翔太,想避开警察,起码今天一晚,我有信心不会被警察发现。”

佐藤也在眺望大海,左手侧的大海已经陷入一片漆黑,远处的海平面也几乎和天色融为一体,就要看不清了。

一阵寒风吹过,佐藤猛然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被菅野落下了几米远,于是她快走了几步跟上去:“系长,您觉得稼农彻还有可能活着吗?毕竟现在距离放学已经三个多小时了,如果稼农彻从放学开始就被茶谷翔太带走了,那他现在......”

“三个小时,十岁大的孩子一分钟至少能走五十米,就按这个最小值来算,三个小时是一百八十分钟,也就是说三个小时他可以走九公里。以深川第三中学为圆心,画一个半径为九公里的圆,丰岛、新宿、涩谷、目黑、品川、江户川、千代田、荒川、葛饰还有最近的中央区、港区以及江东区,几乎覆盖了整个东京的核心地区。少说也得有数百万的人口,如果他有意躲藏,想要找到他就是在大海捞针。”

冷风涌进菅野的领口,让菅野下意识攥住了领子。

“不过好在他还是个孩子,我猜想他应该不会跑太远,尤其是还带着一个稼农彻——他应该没有想着把稼农彻带到郊区去行凶,否则井堂顺也不会横尸丰州水门的岸边了。他应该就是在这附近活动,在江东区、中央区以及港区这三区之间。但哪怕把范围缩小到这三个区,还是很难找,只是从大海捞针变成了大海捞章鱼......”

“也就是说,我们找不到他?”

“如果他很聪明,把稼农彻骗到了某个建筑工地亦或是某个很少有人使用的地下室里,只要他进了建筑,我们就找不到他了——最起码今天晚上肯定找不到,而且绝对没办法在他行凶之前阻止他。”

菅野顿了顿,继续补充到。

“虽然说现在新闻媒体都在播放寻找这两个孩子的新闻,但是警视厅已经接到了大量垃圾电话,每个人都说他们‘好像’见到了这两个孩子,甚至还有人特地从遥远的京都打来给我们增加工作量,我们根本没有足够的警力来确定这些通话到底是不是真实的,就算有,也只能发现绝大多数的电话都是虚假的,真正有用的信息已经被掩盖在了汪洋大海里......”

经菅野这么一说,佐藤立刻觉得自己被一股名为“绝望”的情绪所裹挟,绝望的点并不在于找到那两个孩子有多么困难,不在于阻止一桩迫在眉睫的杀人事件有多么困难,而是在于肩负着重任的警察竟然需要面临这么多“不可能”的挑战。

一副沉重的担子立刻压在了心头,让佐藤有些喘不过气来。

“之前我在警校的教官告诉我,破案不仅仅在于毅力和勇气,有的时候也需要一点小小的幸运。然而遗憾的是,这正是我们警察经常缺少的东西——运气。一点点的运气就可以让我们少走很多弯路,甚至有可能影响到一个人的生死......”

菅野一边走一边说,这些话也都不是他随口编出来的,而是他对二十多年的人生进行的总结。

“尤其是‘找人’亦或是‘失踪人口’这种事情,运气甚至可以占很大的比例。有的人失踪了,可能这辈子都找不到,就是所谓的‘神隐’,像雾一样消失。有的人失踪了,当天就可以找回来,毫发无损......”

说完,他的鼻腔里发出一声闷哼。

“和努力无关,全凭运气。”菅野顿了顿,“所以,佐藤警官,你刚才问我的问题——‘茶谷翔太有可能躲在公园里吗?’亦或是‘稼农彻还有没有可能活着?’,就等同于是在问我,‘我们两个这次的运气怎么样?’”

“抱歉,我不该问的。”佐藤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会开口道歉,只是在见到菅野那副犀利视线之后就做出了这般本能反应......

“不不不,我不是说你不该问,我是说我能就此给你一个十分明确的答复。”菅野停下脚步,回过头来,对着佐藤露出自嘲般的微笑,“——我是个彻头彻尾被厄运缠身的家伙,跟我有关的事情只会向着最糟糕的方向发展,所以我猜想,我们两个这次的运气恐怕不会很好。”

菅野的这幅笑容把佐藤美和子镇住了,倒不是说他又露出了他那可怕的“阎王面”,而是因为佐藤从他勾起的嘴角里读出了别的东西,一股心酸,一股无奈,一股悲凉,甚至还有几分绝望和凄惨......

佐藤也终于意识到,刚才菅野之所以能够说出那番话,是因为他在不久之前就已经经历过类似的事情了。

爱人失踪,满大街毫无头绪的奔跑寻找,报道一经播出,搜查本部的热线每天都会被打爆,但没有人从那些庞杂的信息中提取过任何可以找到失踪者的实质性线索......

每一天都是无用功。

——大海捞针。

搜查范围从一开始的一个区,扩大到几个区,再扩大到整个东京,再到整个关东,最后扩展到全日本......嫌疑人从亲人,扩大到友人,然后是同僚,然后又是那些“熟人”,最后到数不清的陌生人......

菅野已经经历过一次了,以至于之后每次遇到类似的事情都会抱有同样悲观的念头。

他方才说的根本不是眼前的这起案子,而是缠绕在他心头久久无法消散的阴影。

“菅野警官,您......”

“我们得走了。”菅野扭过头去,继续迈起步子,但是他心里清楚,佐藤心里更清楚,他对整件事情持悲观态度——这还只是一个委婉的说法。

然而命运却和菅野开了一个大大的玩笑。

原本他以为那两个孩子不可能出现在若洲,不可能出现在这座江东区的偏僻岛屿上。

可那两个孩子偏偏就在这座岛上,恰好和他同处一个公园。

而他和佐藤此时就在一步步地向着那两个孩子逼近。

无论哪一方都没想到他们会在此时此刻相遇。

菅野和佐藤来到了公园的最南端,这里被人摆放着名叫“巨岩艺术”的......奇怪石阵,迎着他夕阳投下的橙色光芒,隐约看到了有两个瘦小的身影站在栏杆边,一个人双臂搭在栏杆上,正在眺望大海,另一个则是将手摸到身后,从腰间抽出一个东西,接着,又用力甩掉了包在那东西上的纸制品,露出了那样东西的真正面目。

——是刀?

——是刀!

短暂的犹豫让菅野错过了最佳时机,等他跟上佐藤的步伐冲上去,菜刀已经刺进了看海的少年的身体,一刀还不够,行凶的少年还用力托起了看海少年的双腿,将他从栏杆上抛了下去。

行凶少年也注意到了向他飞奔而来的佐藤和菅野——大概数十米的距离。

他的手里还拿着沾血的菜刀。

见少年有逃跑的迹象,佐藤大吼了一声“不许动”,试图震慑住少年,让他乖乖束手就擒,可没成想,那少年竟向着西面撒丫子就跑,没有片刻犹豫——佐藤不会想到,他已经有过被警察追捕过的经历,所以在此情此景下,他只是做出了本能的反应,那就是逃跑。

“我去追。”菅野对着佐藤指了指大海,让她去查看跌下去的那名少年的情况,自己则是没有停下脚步,奋力跟在行凶少年的身后。

“——茶谷翔太!不要再跑了!”

数十米的距离正在一点点的缩短,但是两个人都没有停下脚步。

他们正在迎着夕阳狂奔。

橙红色的余光倾泻下来,将一大一小两张人脸照的通红——也不知道到底是阳光的颜色就是如此,还是两个人都豁出命来奔跑,血气上涌,造就了这样奇怪的颜色。

两个人一前一后的冲出公园,来到了东京港沿海大道上,翔太此时只有两个选择,要么往东北走,顺着大道折返回公园北门的方向,要么往西南方向逃窜,这样就势必要通过横跨海峡的那条全长为两千六百一十八米的“京门大桥”。

是西还是东?

他选择了西。

京门大桥。

因为这里离海洋更近。

也离夕阳更近。

他像不要命了一般冲出道路,耳畔响起呼呼风声,下肢的肌肉一阵燥热。心脏正在向四肢泵血,肺部涌进干冷的空气。

他的眼前只有不断交替踏动的脚尖,以及脚下的柏油马路。

——心脏好热。

——身体好沉。

——两条腿像灌了铅一样抬不起来。

可是翔太知道自己不能停下。

他能做的只有奔跑,大脑向他灌输的也只有“奔跑”这一条命令,除此之外就没有别的了。

道路上的汽车滴滴作响,他穿过车流来到大道的另一边,将尖锐的刹车声和叫骂声抛在脑后。

而菅野就没有那么幸运了,原本正常行驶在路上的车在发现不要命的少年冲出人行道后立刻踩下了刹车,车体却立刻失控,向着紧紧跟在少年身后的菅野撞了过去,菅野咚的一声被甩在了轿车的引擎盖儿上,然后又因为惯性滚落在地。

浑身火辣辣的作痛。

他挣扎着从柏油路面上爬起来,一边念叨着倒霉一边抬起头,发现少年已经在对面的人行道上狂奔起来。

——刚才差一点儿就抓住他了,就差一点点儿!

“该死!”菅野用力拍了一下地面,忽视下车询问他情况的司机,忍着疼痛一瘸一拐地追了上去。

如果被一个小孩子甩掉,那他就不配做警察了。

菅野的大脑被这一念头给填满,这促使他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甚至一时间忽略掉了自己的疼痛。

夕阳在漫长的跨海大桥上播撒下最后的光辉,那两个人也在大桥之上展开了最后的追逐战。

脚底下是坚硬的桥面,桥下则是深不见底的海洋,头顶天空和大海一样是渐变的蓝色,最起码在此时此刻——万物平等。

桥上也有行人,因为每天都会有人趁着夕阳落山的时候来到跨海大桥拍照,有些是本地人,有些则是外地的游客。

而他们所有人都在今天看到了一幅平常很难见到的奇景,那就是一个大人正在一瘸一拐地追着一个手握沾血菜刀的小孩子。

“——让开!快让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