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寿命几何
明顽和陆青岚互相找茬有来有回，对自家人却十分严厉。
她轻蹙着眉头，勒令这帮大的大小的孩子站好，排成秩序井然的一溜长队，责备道：“随意离席窥探，快向客人道歉。”
陆青岚忙挥手：“不必不必。”
领头的几个年纪较大的孩子胆怯地瞥了一眼铁面无私的明顽夫子，战战兢兢异口同声地道了歉，然后逃到背后，缩成了几只不敢擡头的鹌鹑。
明顽又不高兴了，她用木杖敲了一下女孩子的背：“站直。”
那女孩抖了一下，扬起脖子，紧绷着嘴，站成了一棵小树苗。
这群孩子似乎着意被教导得沉稳识礼，然而幼稚的面孔无论用多少纪律和法条来框定都显得死气沉沉。但奇怪的是，在陆青岚的观察中，尽管言听计从，他们都不畏惧这位老师。
在礼过后，独属于幼童的直率便怎么也藏不住，被责罚的女孩没露出一点不服气的样子，咕噜噜转动眼睛，拽着明顽的袖子兴奋道：“他讲的，和老师不一样。”
明顽哼了一声，意有所指：“他是从外面来的，当然不一样。”
众人齐齐摒住了呼吸，起初敬仰又雀跃的目光陡然间奇怪起来，孩子不加掩饰的眼睛里写满了无措和警戒。
不像是敌意，更像是，不知道该怎么办。
魏逐风站回陆青岚旁边，平静地挡在了他身前一半的地方。
这样无论发生什么，第一时间都会扑在他的身上。
这座村庄的风气太奇怪，他们将化成枯骨的勇士刻上墙壁，警告村中人随意探索外界所付出的代价，又将他尸骨上残存的弓箭奉为圭臬甚至以此敬神，他们欢迎又躲避，向往而畏惧，矛盾得无以复加。
他承认自己小心眼，可是那又怎么样，谁知道这个女人疯起来会做些什么？
在明顽眼中，他们一个刁钻耍滑，一个语出惊人，哪个都喜欢不起来。
这群孩子穿着制式相同的灰色校服，布料朴素，腰间绑着一块叮当作响又不值钱的青铜铁，象征着他们是这间既不规范也不正式的破旧学堂的学生，目光清澈，藏不住事。
他们面面相觑，缓慢而敬重地朝陆青岚鞠了一躬。
魏逐风心中仿佛有什么无言的东西撞了一下。
他不争先，不求名，不好斗，自小开始练武为的就是自保，十六年间内敛得只看得见自己的一弓一箭。没有人教过他如何自处，如何求教，如何平和地与人交往，仿佛与人有所联系般，不必孤零零走在世上。
他不出声，陆青岚也没有，孩子们仍在他身前弯着腰。
明顽寂然无声。
直到一只手打破僵局，陆青岚似乎是看出了他的无措，牵动着他的袖子，示意他学着自己的样子。
巧笑倩兮的引路人收去了一切玩笑的神色，没有因为面对幼童就敷衍对待，他郑重其事，躬身抱拳：“多谢指教。”
少年模仿着，双颊通红，一举一动皆显露着陌生局促，抱拳沉声道：“多谢指教。”
至此，过往岁月尘封，一条崭新的道路敞开了门。
二人在明顽准备的厢房住下，离孩子们的居所很远。
他们的作息起居实在太规律，陆青岚每次睡得正朦胧时，听见窗外传来列队点名和读书声，掐着时辰一算，也才鸡鸣时分。他会推开半扇竹窗，架上一根小支架，睡眼迷离地歪着头看着，看到他们早课结束，渐渐回到屋里，才又把窗户放下，捂着魏逐风的耳朵，掩耳盗铃似的接着睡着了。
小魏对外界的动静没有他敏感，床榻太温暖，让他忘记了风餐露宿的前几天，他感到身体里的某些缺失正在渐渐修补，整个人无由变得懈怠。
可即便如此，他也比陆青岚醒得早，能感受到扑在他耳朵上温热的手掌，和近在咫尺的脸。
陆青岚皱着鼻子，蹙着眉头，嘴唇不自觉地颤动，睡颜很不安，仿佛很害怕什么人无缘无故来踹他一脚，满脸誓死如归，还不忘用那两只压根拢不住多少东西的手，替小孩挡住无端的风雨和噩梦的侵蚀。
魏逐风突发奇想，如果他自己有一双像白兔般长长的耳朵，一定会耷拉在脸上，烦躁而无辜地扇动着。
可是为什么不安。
这颗埋在魏逐风心中的疑影，逐渐根生蒂固，蔓延出不可磨灭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