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生辰快乐
陆扬年少成名时曾幻想过功成名就后要去往何方，一定要远离纷争，最好是销声匿迹，云游四方离群索居，几年才往上京故友传一两封信，证实自己尚在茍延残喘，还并没有驾鹤西去。
如果他要在世外之境选一处居所，他想他一定会选择明顽师长拨来给他们暂住的这一种，安静，但不是完全安静，可以听见隐约的人声，但不必身入其中，仅仅只是听一听就够了。
到门口时陆青岚说：“你等我一下。”
他返回去取什么东西，回头时看见桌案上摆了好几壶酒。
酒壶，酒杯，酒缸子，应有尽有，整个屋子弥漫着一股发酵后的粮食味，陆青岚刚迈进来，先是看到了随意几笔工笔画绘制的大大小小的瓷瓶，刚要定睛一看，转头就被这刺鼻的气味冲了鼻子。
魏逐风坐在桌前，一动不动，不知是不是被这气息腌入味了，根本察无所觉。
“你会喝这个？”陆青岚感到一阵好笑。
“不会，”魏逐风摇摇头，“打铁铺老板给的，说后劲特别重，专门用来灌嘴硬心狠的人。”
“就你，想试我？想看我发酒疯？”
他倾着身子，以一种俯瞰的角度直直勾着孩子的眼睛。
魏逐风一怔，随即喉咙轻轻动了动，咬牙坚决道：“是。”
他听见离自己近得不足半尺传来一句意味不明的轻哼：“胆子大了。”
末了，还要加一个不长不短，咬牙切齿的一个“啊”。
“胆子大了啊。”
魏逐风隐蔽地抖了一下，像已经喝过好几杯似的，眼中充满朦胧的、青涩的、微醺者特有的临危不惧和胆大妄为。他狐假虎威道：“管你怎么说，今天我做主，我说了算，你认吗？”
陆青岚半跪下来，神情晦暗不明，然而语气是明快的，“劝酒的人自己也要喝，你试我，猜猜谁先醉？”
他大气地往身前摆了好几个酒杯，一一都倒满，甚至晶莹剔透的液体从旁溢出，洒落在桌沿。
“怎么不行呢？你叫我一句老师，我给你试酒。将来出门在外多多注意，别被人捡尸。”
魏逐风张狂一笑，任性又轻易地撇开头：“不听，今日不练箭，不抄书，不听训导。”
嚣张完了才晓得乖回来：“什么是捡尸？”
回应他的是长长的一声叹气。
“什么都教会你了，今天出门惹祸，别把老师说出来就行，败坏我师门的家伙。”
陆青岚含着一点点看不清的笑，斜觑了他一眼，擡手举杯示意后一饮而尽。
他呛了一下，把杯子随手一冷冷袖子往嘴上一抹，淡漠道：“世上刺杀组织甚众，以两者最为闻名，你知道是哪两种吗？”
魏逐风从他灌酒时便目不转睛，不劝阻更不出声，闻言才端正作答：“其一是北魏皇室的邢苍楼，前朝宦官林立，到了我朝便多加管制，直到我曾祖父那一辈天下不平，四处旱涝，举兵起义刺杀者层出不穷，他才立了这样一个组织，同样是以宦官为首，其实执行的大多都是皇命，不受朝廷官员弹劾制约，只归皇帝自己的亲兵。”
“很好，那相比你也清楚他们的武器了。”
“……”魏逐风想了想，脑海中浮现出了一个刻着北巍朝标记的物件，试探着说，“长刀。”
“还不算是一问三不知。刺杀者为了隐匿行踪，通常不会选择这么大件的武器，但是邢苍楼例外，其一是因为皇家密令有恃无恐，敢于违抗者终究是少数，赏也是赏，罚也是赏；其二则是因为第一代的邢苍楼主实在是天妒英才，他将失传已久的横刀工艺重新复原，缩短了佩刀的长度，更适合劈刺。这就与天下第二大刺客灯绛阁划清了界限，自称并不通过取人性命为生。”
“欲盖弥彰，猫哭耗子假慈悲。真的会有人看不出来吗？”
“有啊，你爹就看不出来。”
“那不是我爹。”魏逐风垂下头，冷冷哼了一句，“如果我需要就是，如果不需要就不是。”
陆青岚沉默着摩挲着杯子，耳尖泛上一点红，良久，他低低地笑了一声。
他眯起眼将手一指，散漫地命令道：“你还没有喝。”
魏逐风举起白瓷的小杯，看了一会儿，皱着眉头仰着头一饮而尽，喝完以后脸色更难看了。
“谁会喜欢这个玩意儿？”
“什么好东西给你都算糟蹋了，”陆青岚晃着杯子，灌了第二杯，再睁眼时依旧神智清醒，“我们方才说到灯绛阁，你可曾听闻？”
没有听闻，但耳熟。
魏逐风的记性好到天怒人怨，通常不会有“觉得耳熟却想不起来”的时候，也许这酒真有一股怪异的后劲，刚入喉时只觉得比药还苦，没有什么甘甜回魂的爽感，而今倒是模糊了他的眼睛，干扰着脑海中的记忆。
他努力闭了闭又睁开，不知为何，陆青岚眼下的那颗小痣不住地摇晃，一会儿在左眼一会儿在右眼，一会儿在嘴角，随着他说话时嘴唇一张一合不停地晃动……
魏逐风拼命摇头，猛然想起在明顽阁楼中误翻出的那本“江湖十大美人”。
“是一个，长满玉兰花的地方，气候温暖，可以开好几季也不枯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