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大梦一场
一箭划破天际,凌厉地扎在马前的空地上,似乎在警告着最后的安全距离。电光火石间马上人即刻操纵马辔,四条腿在沙土地上剧烈一滑,溅起一片尘埃,来了一出出色的急停。
他遥遥对峙,望向几十步外严阵以待的四五个人。
其中一人举刀,冷冷道:“说出你的立场。”
陆扬取下斗篷上的帷帽,露出一个有些病弱但温和的笑:“徐将军好久不见啦。”
被直呼其名的武将眉心一动,顷刻间赶紧绷住了不堪重负的威压,坚持道:“说出你的立场。”
陆扬下马,寒风猎猎地吹拂着他的头发,他却脚步不断地朝阔别已久的家走去。
尽管这家看上去不太欢迎他。
陆扬说:“我站在南昭这一边。”
他感觉到一刻前虽未明说但始终暗流涌动的敌对,就因为粗浅的一句话而废止了。徐将军露出如释重负的笑,眼角有泪花闪动,不亲昵地上前抱了他一下,硬邦邦道:“你可让你的属下们担心坏了,许久不露面,若不是十日前的那封信传来,连我都要相信你通敌卖国。”
“军中许多人对此有所疑惑?”陆扬沉吟片刻,总觉得有些荒谬,因此只当个笑话听听罢了,没入心。
徐将军见正主心大,一时不知是谴责还是宽慰,转身避而不答,简略地擡擡手,指了一处临时支起来的摊贩:“有人在等你。他说,如若你没有答上来那个立场的问题,就不必去见他了,由我们,就地正法。”
铿锵有力的四个字划过,没在陆扬心中留下什么痕迹。
他回身看了一眼,如临大敌后骤然放松下来出了一身冷汗的士兵们,微笑着说了一声:“多谢。”
“自己小心。”
偌大的一片空地支了个面摊,摊主看起来还是个五六十岁大胡子的面瘫,看着就不像有什么好事。
别人守株待兔,海晏清倒好,一片闲心,守株待陆扬。
他梗起脖子下意识要斥责几句,却见这没良心的自顾自端了碗盛了汤,一脸无辜地蹲在了横板凳上,连招呼都不打一句就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嗦面的响声听上去就让人食指大动。
野了三个月才回家的小畜生擡头望着他笑了一下,不知为何嘴甜得不得了,很殷勤地问:“师父你吃吗?”
海晏清忽然就说不出什么了。
风尘仆仆,脸颊被风吹得红了半块,随便一瞥就能看到好几道新伤,瘦得和小猫似的,蘸点清水舔舔爪子,眼神很亮,藏着心事。
他抱着胳膊,居高临下,叱道:“我以为你不打算回来了。”
陆扬说:“哪能啊。”
远处的徐副将摇摇头,心道还得是小陆将军才能治的了这位。
苍鹰盘旋,乌云密布。
陆扬仰头望了一眼,伸出胳膊。
高冷不可一世的大鸟顺着气旋降落在这一角栖息之地,心悦诚服地低了低头,在他肩头用坚硬的鹰喙吻了一下。
“魏潜云不至于困你三月,要么是真有了一走了之的心,要么就是被人绊住了脚。给我一个理由,为什么要如此大费周章跨越山海来接你。”
陆扬怔怔不说话,末了摇摇头,为难道:“没有这样的人。”
“我还挺想见见他。”海晏清收回不多的温情,翻身上马,“现在时机不对,不便对你施惩,不要以为这样就可以逃避过去。这是权宜之计,回去后去我那里领罚。”
搭建得挺好的面摊随着一声巨响被拆碎,转瞬间分崩离析。
陆扬看了一眼,接过徐副将递来的一匹马,在心中默默说道,再见了。
他没有回头,常笑的眼不再总是挂着一轮弯月,像是被彻底冰封,冻在了这一年的北境冰原。
至此,陆青岚才算是真的死了。
残阳如血,蔓延出一片红线,正是日夜交替之时。
雄鹰振翅而飞,发出一声疾呼。
砰然间,煽动的巨大双翼从高空急转直下,犹如一颗落石般迅猛撞击在大地上!
第二声箭响时众人纷纷都反应过来了,徐副将高声喊道:“有奇袭!保护两位大人!”
所有人将陆扬和海晏清的马围在圈中,尽管尘沙飞扬遮天蔽日,他依旧从一角的缝隙中瞥见了尘嚣尽头那双不甘的双眼。被驯化了一半的铁弓上搭着一双重茧的手掌,连扳指都没有用,凭空爆破溅起一阵狠厉的血花,赤手空拳,肉体凡胎,将手一转,搭上了第三支箭。
魏逐风自然瞧见了陆扬,也瞧见了陆扬身边的那个人。
这就是他口中救他于水火之中的恩师,也是率兵潜入北巍境地百人阵前刺伤他胳膊的那个妄自尊大的将军!
上一次,他没有力量也没有勇气,所以即使正义凛然,也不得不落荒而逃,狼狈得像一只失了境地的狗。
他没有任何与这些居高临下的上位者对话的权力,他们听不见他的声音,更听不见少年人从心底呼啸的屈辱。
我现在也没有与他们相抗的能力。
那我毫不犹豫,没日没夜顺着一点点蛛丝马迹追着、问询着、不屈着,来到这里,站在他们面前,就是为了把陆扬让给这样的人吗?
魏逐风追过来的一路上,心里始终有杂乱的声响。
挣扎和尊严到头来,剩了一句话,那人举高手腕,平生很少有如此惨烈地对他说,“那里不是我的家”。
他听不见任何声音,甚至簌簌风声也刮不进耳边。
这很好,他心里很安静。
可是杀心渐起。
这第三支箭魏逐风不再有任何试探和留手,就是奔着取人性命去的。
他挽起弓,搭成一道快要绷断的弯月,只见遥遥人群中海晏清同样怒不可遏,抓弓起手——
方才他的养子说了什么来着?没有这号人物,好啊,好啊,这下可不就见到了吗?
危如累卵之际,陆扬还能听见海晏清见缝插针冷到骨头里的一句怒斥:“我对你很失望。”
他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做些什么,只听话音刚落,离弦的箭于半空中直直对撞,半道崩殂,“咔”一声裂在了中途。远方的少年没有片刻动摇,即刻策马逼近,从腰身处无欲无求般抽出了第三支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