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我走吧。
魏逐风闭了闭眼。
杨绍说:“你确定你要找的东西在哪?”
魏逐风一仰头:“不确定。”
杨绍:“……”
“你不会一无所知吧。”
魏逐风笑道:“对啊。”
杨绍又不说话了,他双手抱胸,老气横秋地点了点——
“但我娘给我讲过一个故事,”他在跌落山谷的风声里做了那个梦,他相信不是空xue来风,深信自我一辈子的他决定将这一次选择交给命运,瑟瑟风声中,他朝成响的站点附近投掷了一颗石子,“问问神明吧,看看他够不够的上撬动罗盘。”
杨绍拎起他的后脖颈朝后拽,恐怖地低吼:“你在哪里听到的!说!”
石子像溪流汇入海洋一样悄无声息地没入了。
郁言忽然大喊:“成响,你再朝西南进两尺,只要两尺。你就恰好站在这片湖的乾卦位了。”
乾卦又称干三连,由三条连续的阳爻组成,在后天八卦中象征着“战”,又可意会成自然中的变化无穷。郁言眼里有个巨大的伏羲八卦盘,如果回到陆扬第一次撞见尸体和一行笔直脚印的深夜,那么他就会知道,尸体的位置也恰好处于这先天八卦中的坎卦上。
坎字,中间一阳爻被两阴爻包围,有时与“衰极”紧密相关,意为艰难险阻,险象环生。
魏逐风用手拢成空心,渺远而坚定地大喊:“踩一脚!”
“什么?”太远了,只能听见人在喊,却压根听不到在说些什么内容。
以谦恭自持示人,孔霰也撕了袖子没命大喊:“踩一脚!有没有什么松动的岩石!动一动!”
没有理由也会直接相信,郁言和林恒也像疯了似的一同高喊:“找石头!”
魏逐风耳边嗡鸣,继而耳廓很热,不知道是不是被风吹的。
成响也回应道:“听到了!”紧接着脚下便开始探索。
等待之余,林恒鼓起勇气喊住魏逐风:“你刚刚说的话,是认真的吗?”
魏逐风眼睛就像湖水,稳得没起一片涟漪,“哪一句。”
“就遗产那句。”林恒别扭地扭开了眼。
他们已经不被放在视野里很多年了,不止在覆灭之后。百年间,机关就像一堆废铜烂铁,只要人稍许保留一些变幻莫测就能够轻松化解。他们是守旧不愿革新的反面案例,是武林门派集结少报道一个都不会被发现的蝼蚁。林恒站在他们面前,哪怕高喊着机关术没有死绝,只有少年人不知天高地厚的勇气,却没有一丁点底气。
湖面中心传来一声轻微的松动。
魏逐风脸色一变,“成响,调回来!快!”
所有人惊恐地往后猛退,成响回到了岸边。生锈的、大街的、僵硬的铁链,伴随着比三层房屋还要高的庞然大物,就这样横空地从冻结的冰湖里站起来了。
还没来得及化开的冰面被超过十余倍的力量强行撞开,碎得像秋日飘零在尘土里一片片炸开的落花。
“吱扭——”
“什么鬼东西啊。”
郁言很好地发挥了他那把照胆剑“孤光自照,肝胆皆冰雪”的剑铭,跑得比狗还快。一边跑还要一边哭喊:“你家大人说得对啊啊啊,我回去就给他改名字啊啊啊。”
林恒站在原地惊呆了。
冥冥中那柄杀伐果断的巨斧砍过来时,他听见了同伴们喊他卧倒的疾呼,脚下却挪不动脚步仿佛着迷似的反其道而行之,迎了上去。
他从怀里掏出陆扬还给他的,他从来也用不上、不会用的机关器,放进了巨兽的心口。
巨响和嗡鸣声霎那间静止了。
“天哪。”魏逐风听见孔霰在自己旁边低呼,脚软的成响忽地一跪,背上被冷汗浸湿了:“幸亏我跑得快。”
魏逐风喘着粗气,勾着背,眼底有些许说不清道不明的潮湿。雾气仍未消散,但他瞥见了月光。
月轮下他注视着巨物和林恒的背影,看了很久很久。
还没来得及掌控枢纽,还没有找到杨绍口中改头换面混迹其中的恶人,还没有找到很可能此时此刻正掩埋在山里哪个角落的大量火药。
但是。
魏逐风想给自己一瞬间的时间,自私地出神。
好想让他看到。
他一定会想看到。
一定会哭出来。
这是他最想做,最想要保护的人。
林恒呜呜地酸了鼻子。
他没有见过。
但是今天,他见到了。
他们一起见到了。
冷到骨子里的森然。
一步一收割的杀心。
他语言匮乏,形容不出来。但是他看见周遭的伙伴们都露出夸张的惊叹神情,像见到空前绝后的鬼斧神工。
然后将目光转向自己,逐渐变得艳羡。
他们都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这是什么。
林恒没有底气,强装镇定将胸脯挺立起来,假装早就习以为常,然后默默地眼睛闪光,哇,好厉害啊。
他还有一句话没有和魏逐风说完。
他想问那句,这是鬼斧神工的大师留下的最好的佳作。这句话到底是不是真的。
林恒有点不好意思,觉得自己说了一句废话,连忙解释道:“算了,你不用回答了。”
“是真的,很厉害。有好几次差点要了我的命,一直都很厉害。不过我没办法用平常心对待那位前辈,我很敬佩他,可我也很讨厌他。”
如果不是某人总是在他耳边滔滔不绝地说着林霜寒的话,他可能会更敬佩一些。
哪个霜哪个寒字他都一清二楚,实在让人高兴不起来。
他咬牙道:“我很讨厌他。”
湖面渐渐恢复平静,林恒试探着摸了摸冷铁温顺的额头,眼见它渐渐沉没下去,擦了擦眼角回身问:“现在我们去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