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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无悔的选择(2 / 2)

他顺从着方向陪着陆扬一起回头瞟了一眼。

有点茫然但肩上已承雷霆万钧的小女孩。不,已经不是小女孩了,亭亭玉立,垂眸专心致志研究着他给出的埋线点。陆扬精准地捕捉到女孩子微蹙一点的眉头,好看得像新月,但一旦感受到不远处投来的目光,顷刻间那种沉静的姿态就消失了,转变为独属于她自己的灵气。

宋舟不知所措,迎着他很长很久的目光。

最后陆扬眨了下眼,朝她挥了下手。

她将图咬在嘴里,腾出两只手,弯着眼睛十分张扬地双手挥动。

陆扬没变目光,扯了下魏逐风的衣裳,渐渐消失在视野里。

宋舟无知无觉地看着他们走远了。

一个时辰后,一个灰头土脸的中年男子寻来,谁知穿过多少荆棘,眼瞳无分毫退让,恍若不死不休。他看宋舟的眼神像在看鬼。

宋舟端正肃穆地拱手躬身,很是公事公办地朗声道:“是杨绍前辈对吗?我兄长让我告知你,已经顺利回到淮铜山去见大当家了。”

杨绍听完转身就要走,却听宋舟喝止:“且慢。”

“还有一事要央求前辈相助,我与昨日你见到的几位帮助刨掘火油的同伴来的路上失散了,刚刚收到飞鸽传书,言明几天皆跋涉在山脚下的驿站,被水流中夹带碎石波及,隐有高烧之势,敢看身上有刀伤和烧伤的医师屈指可数。他们的伤口昨日是由前辈包办的,再次请求前辈伸出援手,救人一命吧。”

杨绍冷眼相觑:“与我何干?”

他的目的就要达到了,除了见到陆扬其他人的生死和他毫无关系。他费心筹谋,潜心隐藏,追问过千万个日夜,而今希望近在眼前,触手可及。山下与穆以南全然是反方向,一来一回便要花诸多时间,他要是为那几个素不相识的少年牺牲,谁了然其中是否还有其他变故丛生?他经不起哪怕多一天的波澜了。

他对着这个小姑娘笑了,眼底燃起熊熊的火焰,只轻声道:“人总是要死的。”

死在哪个年岁不是死。十几岁二十岁正好,很快就能轮回转世,还少了几番周折。

宋舟不争辩更不多加挽留,只一躬身:“前辈走好。”

至此,她兄长最后交给她的任务也就圆满完成了。

杨绍到了岔道。

一边,是寻了几十年的唯一血脉。

另一边,是交集不过几十个时辰的毛头小子。

孰轻孰重,孰是孰非,连小孩都知道怎么选。云游岛远于四方外,当年家中变故,他远在师门,实在是鞭长莫及——

真的吗?

这么多年,他在数次渺茫期愿悬空的夜晚,无数次对自己重复这一句话。

他没有余力,鞭长莫及,他对长姐有愧疚,当年他没有办法,现下只要弥补这份过错便了结了。

如果完全正当,内心连一点点懊悔都没有升起过,为什么要自废修为拜别师门,于衣冠冢前彻夜长拜?来到扬州城内自有体面差事可为,又为什么要主动将窗花挂满全身,主动巡街沦为谈资,任凭自己变成一个跳梁小丑呢?因为远在天边,一切错漏都挂不到他头上去。这是推卸。

当年没有办法,难道现在就有办法了?

杨绍掩面颤抖。

本就无法向阳而生,有人生来就是恶鬼。

山下驿站。

“是小陆大人吗?”

魏逐风猛地朝后退了三步,审慎打量眼前人。

毕恭毕敬,仿佛是谁家跑腿的小厮。

尽管如此,他还是没有放松警惕。

陆扬从肩后的缝隙里略微扫了他一眼,道:“路员外亲自来了吗?”

小厮回道:“员外没来,但有话托我带给大人。请大人今后无论有何安排要去往哪里,请为家中祖母留下书信一封以托思念,这样员外也能有个交代。”

魏逐风晃了下神,是他关心则乱了,眼拙到连路员外府上的人都没能一眼认出。

但是他知道,当知府上门带走陆扬时,他主动放弃过陆扬,并把他当作讨好的工具,因此在爱憎过于分明的魏逐风看来,他的请求没有丝毫值得人信任和应允的成分。警惕没有分毫减免,就连想要上前一步递笔墨的小厮也被威压喝止。

陆扬只轻松地答应了:“行,我写。”

他在第一封信里详细介绍了路家丢的小孩胎记和他身上的完全相反,这个啼笑皆非的事实。最后道歉道并非有意隐瞒,只是好奇心作祟——

写到这里,他笔锋短暂地凝滞了,然后若无其事地接了下去,并没细说好奇从何而来,又因何消散,最终客气地感谢邀住云云。

相较于冠冕堂皇的第一封信,第二封信就写得非常,活泼。

他没有用那笔龙飞凤舞锋芒毕露的字,笔触丰富得像小童的画,连他家路豆豆的丹青都远在这幅高作之上。

这山这水这树在云阶写意得很,这小厮显然没看明白,但还是团团卷了起来郑重收好。

“员外托我转告您,祖母身体抱恙无法长途跋涉,但从清晨起就像感知到什么似的,不停叫喊。”

“老人总会说些呓语,不必过分担心,悉心照拂就好。”陆扬淡笑。

“是是,正如您所言,可老人家嘴里总是反复念叨起一个名字。”

“哦,是吗。”陆扬耐着性子陪他聊下去,心里其实没多大感触,因为他知道祖母即便是要喊,也是喊他记忆中的那个小杏儿,而不是他。和他共担记忆的人要么已经死了,要么想杀了他,要么……正无视一切阻挠陪在他身边。

小厮道:“她在叫阿扬。虽然不知道她是从哪里知道这个名字的,也许您曾经与他透露过?也许员外在诉说心事时无意识提到,但她的的确确是在喊阿扬。祖母非常清楚你是谁,也是真的很想要来送你。知道这一面或许就是永远了。”

陆扬的眼睛终于渐渐擡起来。

小厮耐心地解释道:“她在等你回去,讲她的小杏儿的故事。她说你悄悄去见过他一面,不要以为老人家忘性大就什么都可以一笔盖过,她说你答应过她的,一诺千金。”

这老太太倔强得可以,却还意外地好说话,“不过既然送别无法,便祝你此路顺遂。到了他这个年纪时,也依然所想皆成。”

过了许久,陆扬才慢慢回话。

虽然他抱着恐怖的窥伺欲想要探查到的始终都没有得到,但他却像已经满足了似的,哑然道:“替我谢谢你们家老太太。祝她福寿绵长,早日走出心症。”

魏逐风余光垂下来一点,瞥到被抓紧的衣角。

这一侧被反复抓反复松,而今已然皱皱巴巴,像浸水多时又反复牵扯的心脏。

小厮连声道好,还想说些什么,门外忽然传来一道巨响,大门从当中被斩碎了。

陆扬从魏逐风背上猛地跳下来,在他肩膀上推了一下,果断道:“去小院。”

不明青红皂白,他与那小厮面面相觑躲进了一扇门后的院子里,透过门缝隐约可以听见一点说话声,来人气势汹汹,似是破口大骂,但距离还是太远,听不清具体说了些什么。

一个中年男人胡子拉碴,眼下青黑,就像被谁重击了一圈似的,闭眼将剩下那一半岌岌可危的门一脚踹飞。

“他娘的,这群小兔崽子,你们最好是真的病得要死了!胆敢骗老子,老子就把你们从安然无恙打到还剩一口气!人呢!人都跑到哪去了?不是高烧吗?不是没有医师敢医治吗?快他娘的滚出来,别耽误我的时间。你们!”他又狠又低地骂了一声,“我今天真是脑子里灌进泥了才来跑这一趟,我,我……”

他烦躁不已地甩了甩脑袋,嘴都快咬出血来,可当他擡起头时整个人都呆住了。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已经变成心中唯一执念的陆扬正一手撑着小几一边笑吟吟地望向他。

来人正是杨绍。

他嘴糊得不行,第一反应就是撇清关系:“阿扬你听舅舅说,我平日里绝对没有这么粗俗,纯粹是关心则乱。你不要看低我。不是。”他用尽平生所知道的一切礼仪,又拱手又作揖又差点下跪齐齐上阵一个不落下,给他摆出了一个四不像的绝顶大礼:“小人拜见陆公子,愿公子洪福齐天,大吉大利。”

此话一毕,杨绍就意识到,完了说错话了!

这是发窗花的时候,对那些孩子们还有帮助“名叫杨绍的账房先生”的好心人所说的,太过市侩了,与他心中光风霁月温润如玉的陆公子一点都不相配。

他懊恼地一垂手,急得要跳脚,完全没注意到陆扬忍俊不禁的神情,陆扬完全没在意冠冕堂皇的祝安词具体都讲了些什么,冠冕堂皇本身就令他觉得又触动又滑稽。

“前辈。”他其实觉得很恶心,眼前泛黑,却拱了拱手,算是还了这份礼。

他将食指竖在唇边,止住了杨绍在一瞬间经历极怒和狂喜间坐立不安的跺脚。

陆扬隐秘地回身看了一眼那幢门。

这家驿站是老字号了,坐落于淮铜山脚下,也不怕盗匪侵扰,店家勤勉,生意做得风生水起。但江湖行走少不得遇见今日哪位客人有仇家,明日这个客官遇到刺杀,从前厅通往后院修了一道极气派的院门,辉煌得像正门,据说就是为了迷惑杀手,让人在或逃跑或追击间辨不清方向,起到一道阻隔的作用。

是否真的有用陆扬不清楚,但是他看到了精致的门环,两面威严的石狮子,还有巍峨的门,古怪地想到了一些与仪式和宿命相关的东西。

他知道魏逐风就在那里,等待着他来决定是否要打开这扇门。

他信赖地将所有选择权交付。

陆扬面对来人,深吸一口气,弯眼道:“您先听我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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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卷还有最后一章,晚点放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