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大梦
陆扬做过一个梦，梦里他到了一望无际的草原。
于是当春光明媚，天高气爽的一天早晨，他决定动身下山。
南疆哪里都好，漫山遍野都是开不尽的玉兰花，到秋冬也不消散。他住在一个与世隔绝的小殿里，偶尔能与山上的弟子撞见，对方也只会敬而远之地向他点个头，像见了什么邪祟似的，如同惊弓之鸟一般忽地跳远了。
长老倒是对他很好，但也有慎重的冷漠。
陆扬是个很会陪自己玩的人，当他把山上，玩遍确信已经没有什么地方再能勾起他的兴趣时，已经过去了好一个月。他决定拜别师门，另寻一条活法。
几个老头子脸色古怪地看向他，不知道为什么，他觉得满是褶皱的嘴角仿佛不约而同地抽动了好几下，不不不，人家德高望重，一定是错觉。
陆扬：“您在笑吗？”
长老：“不不不，怎么可能呢，不不不。”
然后接着抽动。
“咳咳，这个，小陆……阿扬啊。我们几人还需商量一番。”一位气质高贵的老者举重若轻地擡了下手，示意他转过去。
他捂住耳朵，背过身蹲好。
风度翩翩的那位拉着同僚，兴致勃勃道：“让他去，让他去！那位快到了，若是在某处碰见不是正好，唉若不是琐事缠身，还真想亲眼瞧瞧这场热闹！”
“那位才走，刚到上京不久，小陆大人就醒了，这可真是阴差阳错了。天高路远，此刻快马加鞭千里迢迢，这番情谊值得人敬重，你很不该以人为谈资。”
其他几位也正色起来，连忙致歉：“现下如何？我见他去意已决，难不成用一些理由将人留下？”
“哦，那倒是不必了。”方才还说不能以人为热闹的长老捋了捋胡子，“给他画张舆图就好。”
陆扬就带着很少的一点点行囊和一张歪七扭八的线路图下了山。
长老们真好，他执意离开，不仅没有强留，还个个都说人生在世不过几万天，就是要追求看不见摸不着的一场大梦。
他很快分清了哪边是北。这让他觉得他还是十分天资聪颖，毕竟灯绛阁从来没教过他这些。
“确有其事吗？灯绛阁的长老不仅不教你武艺和术法，连念书识字都没教？”
陆扬迷茫了一瞬，面不改色地试探道：“有什么不妥？”
“当然不妥啊，你在他们那里拜师学艺收为弟子，怎么可能什么都不教你还这样随意放下山来呢？你一定是被诓骗了，现而今天下太平，五谷丰登，赊刀人许久都未曾现世，更别说那隐在传说里无人找到过踪迹的灯绛阁。兴许是什么不入流的江湖门派，打着人家的名号招摇撞骗，你父母愚昧又贪婪，才从小将你卖出去当弟子，见你要下山，谎言瞒不过去了才匆匆打发。真是！竟有如此贪得无厌之人！不用怕，在你找到家人之前就跟着我吧！我是不会让他们欺负你的，简直是欺人太甚！”
陆扬匆匆一拱手，显然被震撼了：“敢问陈兄这是要朝何处去呀，若是同路，我可以与你结伴而行一段，若是不顺路的话，也不劳烦你了。”
书生：“我要去京城。”
“哦。”陆扬问，“去做什么？”
“春闱科考。”提及此，再艰难险阻的长路仿佛都披上熠熠星光，陈书生打了个喷嚏，擡手破得东一块西一块的被褥裹得又紧了一些，余光瞥见陆扬身上单薄心下不忍又拽他过来分了他一半，不只是冻着了还是心中实在渴望，“只希望能考中吧。”
陆扬下山已有一段时日了，也练会了一些世事洞明人情练达。
他身上不知为何一点都不冷，像是有什么人在慎之又慎地捂住他的心口，替他烤火。热意很可能来自其他原因啊，像是他天生就身体好，或是眼前正摆着炭盆，但是陆扬就是觉得有这么一个人存在。于是将铺盖推了回去，全神贯注道：“祝你金榜题名，一举登科。”
很简单且无实际意义的一句话，不知道是长路漫漫背井离乡心中孤独，还是黑夜太长遮盖住了前光，书生竟一瞬间就热泪盈眶了。
“对了。你明日要不随我去拜拜？”
“拜……什么？”
这是个生祠，其中还有个巨大的人型塑像。
书生对他指：“这是陆将军。”
陆扬“哦”了一声，“将军不是武将吗？还保佑仕途平安？”
此话既出，四周纷纷投来愤然的目光，仿佛在说这是从哪里混来一个无知之徒。
书生忙拉过他：“其实陆大人当年考了多少名次世人也不甚清楚了，总归是很好很好的。”
“这像四处都有人在修？”
“是呀，有百姓修的，也有太子殿下修的。”
“太子殿下？”陆扬说完，心口动了动。
又是那种古怪的，若有所失的心跳一停。
为什么？
他已经不再出狂悖之言了，但那群来祭拜的书生还都个个盯着他，呆板的脸上渐渐涌现出光彩，竟缓缓有种山雨欲来朝他扑上的威势。
有一个就有两个，后边跨过门槛的也都恍若天神下凡一般惊艳地瞧着他。
陆扬不动声色地朝后退了一步，又仰头去看那塑像。
尽管一个低垂眉眼仿佛在爱世人，一个眼底空空怅然若失，虽然是俯视和仰望，却未曾给人一种地位不等之感，仿佛这个落拓侠客，生来就该是不卑不亢与人相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