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克里先宫(三合一)
“只是麻药吗?”
“卡里古拉殿下,这位……骑士还有呼吸,这并不是中毒。”
“那它为什么还不醒?”
被问的不耐烦的医士说:“他只是在睡觉。”
加利亚醒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道贯彻她瞳孔的光,她眨了眨眼睛,这才察觉到这是因为一只手掌盖在她的双眼上。
“卡里古拉?”加利亚不确定地说。
察觉到手掌下被睫毛划过的痒意,卡里古拉这才反应过来加利亚已经醒了。
卡里古拉收回手,用另一只手的手指轻轻按在他被加利亚的睫毛刮的麻痒的掌心,嘴角轻翘说:“如果你再不醒来,医士就会脱掉你的上衣给你用放血疗法①了。”
加利亚眨眨眼,看向坐在床旁的卡里古拉。
阳光下,卡里古拉只穿着一个白色的灯笼袖衬衫,金黄色的头发在太阳下散发着黄金般的光辉,而那双暗红色的眼睛,在太阳下恍若鸽血一样红的浓郁。
因为穿着单薄,能隐约看到他军人那样健壮的身躯。
他穿着太随意了,让加利亚一惊。
她连忙看了一眼自己没有换的衬衫,松了一口气,随即神色恹恹地说:“我说过……任何情况下都不要脱我衣服。”
卡里古拉轻哼一声:“那是在你活着的时候的承诺,如果你死了那就不能由你决定了。”
似乎是被这久违的同伴之间愉快的气氛感染一样,加利亚也分外轻快地说:“也是,反正那时候无论被怎样对待我都没有感觉了。”
不知道为什么,卡里古拉却因为这句话那双红瞳中掠过一抹忧郁的阴霾。
“这样的话不要再说了。”卡里古拉说。
加利亚愣了一下,而他对面的卡里古拉万分认真地说:“我十分庆幸……庆幸你能活下来,能再次与你相遇。”
加利亚就这样看着卡里古拉,不知道为什么,一滴泪从她眼眶落下滑落脸颊。
卡里古拉的手相互拽紧了,他就这样沉默良久忽然说。
“你还记得,你遇到我的那一次吗?”
“你说的是……河边?”加利亚侧过头不确定地说。
卡里古拉倒了一杯水放到加利亚的旁边,一边点头说:“是的就是那样,其实我一直没有和你说我是为什么沦落在那个境地的。”
加利亚小口抿着水:“你没说吗?”
卡里古拉气笑了:“你从来没问过,我也没说过。”
加利亚确实不记得了,她心虚地别开脸。
说完,卡里古拉顿了一下,“你从来不会过问别人的事,有时候我在想,你是太依靠自己的直觉了吗?所以才会从不怀疑他人。”
加利亚看着自己的右手,轻声说:“这倒是没有,我只是觉得每个人都有不愿意付诸与人的事,那就像无法痊愈的伤口,那和本性无关,只是精神上的疼痛。”
“伤口吗?”卡里古拉若有所思,然后擡起头继续说,“在我少年时期有一个朋友。”
“这个朋友是我在王宫里父亲给我挑选的伴读,我年少时候很顽劣…脾气很不好……”
加利亚陈恳地点点头:“看得出来。”
卡里古拉嗔怒地瞪了加利亚一眼,然后继续说:“总之,很少有人能接受容忍我,他是一直以来都没有离开的那个人。”
卡里古拉一边说着一边看向加利亚,他右边的脸颊被窗外投射过来的阳光照耀着,还能依稀看到一抹泪痕。
就这样看着,感觉自己的心都宁静下来。
“我原本以为我们是一辈子的朋友,结果我作为王储派往战争前线时候,我才知道他是我的哥哥阿尔瓦的亲信,而他能容忍我也只不过因为他要取我的命而已。”
事情过了这么久,卡里古拉从前以为的永远埋在心里的耻辱,他曾经发誓谁在他面前提起那个人就砍下他的头……没想到他会如此平静的在另一个人面前讲出来。
“我从前就没有得到过爱,众所周知我是亚瑟兰和高卢联合的产物,我的父亲和他已死的前妻的感情全国皆知,所以他更爱着他那两个前妻的孩子……
“而我的母亲莱尼特·尤利乌斯,她是个天生政治动物。从我生下来她就从来没有一天抱过我,因为我对她来说只不过是一个强加与她的累赘。直到我长大她知道能通过我得到一些东西后才会流于表面的与我亲近。”
卡里古拉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眼神看向远方,轻声说:“那时候,我以为他是唯一一个只看向我本身的人,是我好不容易找到的唯一我能拥有的友情。”
“结果……”说着卡里古拉十分轻松地笑了,“自负蒙蔽了我的眼,我以为我用权利和金钱满足的朋友能陪我天长地久……在你遇到我之前,我发誓我会将所有人看成我不会付诸任何感情的动物。
“结交对我有利的人,将我所见到的每一个人都利用到死。
“就像我母亲做的那样,一个没有丝毫感情的怪物。”
卡里古拉说完,他看向一直注视着他的加利亚,十分温柔坚定地说:“不过那是遇到你之前的事了。”
加利亚一时被那双蕴涵着情感的眼睛惑住了,她怔忡着,嘴唇张开又合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而卡里古拉就这样看着她,认真地像是起誓那般说:
“被你从战场上救下来的时候我就在想,我怎么不可能不信任这个人呢,即使这个人会因为时光、利益变得面目全非,但是在那一刻他是唯一一个不顾一切来救我的人。
“那时候我就在想,即使这个人会背叛我将我杀死,我大概是一点怨恨都没有的。”
加利亚从来没想过,自己也在某种程度上成为别人“重要的人”。不,或许曾经有过,不然怎么会有信任她,为此付出生命,为此死在战场上……
这让加利亚感到害怕。
但是与那双无法让人拒绝的双眼对视,加利亚就说不出拒绝的话了。
“我并没有……”
卡里古拉是个分外宽容的人,在和卡里古拉的相遇那段时间,可以说是加利亚人生最为意气风发的时候,也是卡里古拉最为落魄的时候。
加利亚才知道她能在河边遇到他,是因为他在和大军一起对抗高卢的正面集结军时候遭到了一起长大的心腹的背叛。
卡里古拉即使是在最惊险的战场上都从来没有放弃的友人临到头却早已背叛要夺他性命。
他不顾体面的求生,甚至在河边漂流,身为王子却落魄至极。
听他十分平静地描述自己的遭遇时候,加利亚不禁感叹能如此平静接受自己最狼狈的那一面是有多么大的心胸。
「我终究是不如他的,因为时来镜转,卡里古拉以拯救者的面貌出现在我面前时候,我感受到的却是自卑和羞耻。」
「我为我的脆弱感到羞耻,为我为脆弱羞耻而羞耻。」
“我并不值得你付诸信任……”加利亚轻声说,“我甚至不知道我今后如何活着,那么多人死了,但是我不知道我为什么活下来了,尽管我失去了一个手臂,但是我却比他们幸运千百倍。
“但是卡里古拉,我曾经以为我还能保护一个人,可是萝丝也死了。”
加利亚的双手交握,颤抖着说“我并不像是你想的那样坚强,也并不可靠。”
卡里古拉伸出手像是想要拥抱加利亚那样,但是他最终只是将手覆盖在加利亚的手上。
“加利亚你知道吗,比起你,我的人生一眼就能看到头。”
他将加利亚的颤抖的手指温和的覆盖着,以温和有着奇特韵调的语气说。
“我从小生长在王宫,每日经过的墙壁上挂着的是亚瑟兰的历届国王,他们每一个人的故事我都如数家珍,他们的一生无非是隐忍、猜疑、背叛、离别和含终,路过那些肖像就是我经历过和注定要经历的事情。
“然而我没有其他的选择,因为我自一生下来,我的命运已经注定了。”
大概卡里古拉的话语缓缓如静流,加利亚慢慢镇定下来。
“但是加利亚,你和我不一样,你还有很多未知的可能。”
“是吗……可是我已经不知道了。”加利亚低下头看着卡里古拉的手轻声说。
「即使经过多少努力,最终我还是如当初在公爵府的皮鞭下那样惶恐弱小。」
「我甚至无法保护萝丝……就像她在如尸海的战场上找不到一个活着的她的同伴……」
“那就继续找,不要停下。”
卡里古拉坚定地说。
两人之间沉默了一会,卡里古拉收回了手。
“你在我的府邸这里住一段时间……要住多久都可以。
“你已经离开公爵府了,接下来就为你自己而活吧。”
加利亚看向卡里古拉,她这才意识到让她摆脱勃艮第,卡里古拉绝对和公爵交易了什么。
记忆中那个锋芒毕露的少年变得沉稳,甚至轮廓也少了少年时板着脸也无法掩饰的稚嫩,取而代之的是成熟利落的大人模样的脸。
他……要比五年前可靠。
加利亚深切的意识到,卡里古拉已经是个成熟可靠能承担责任的人了。
而自己还在原地踏步,甚至还在倒退,真是可耻……
尽管查清迪夫剑上摸的只是让人麻痹的麻药,虽然卡里古拉早就制止了原本加利亚应该在决斗场上共饮的誓约之酒——那里掺杂了真正的毒药。
但是卡里古拉并没有因此失去警惕,他执意让加利亚在床上修养,尽管她那擦破皮的伤口早已愈合。
加利亚既然答应在卡里古拉的戴克里先宫进行修养,就再也没有过问外界的事,也没有问卡里古拉她的那场决斗导致了什么后果,卡里古拉又是怎么解决的后续影响。
只是按照卡里古拉的说法,她的事情似乎掺杂入政治斗争中,不过卡里古拉只是将此话题点到为止。
在戴克里先宫修养期间,加利亚的脚步走遍了宫廷花园里的每一个角落。
戴克里先宫最先是仿照古罗马的千泉宫建造的,再次修缮是国王乌瑟迎娶卡里古拉的母亲高卢公主莱尼特,为此国王又聘请来自东方的设计师建造,在这其中不仅添加了东方风情的拱桥,还将原本正圆的罗马池打散为不规则的河流形状。
而卡里古拉说,他为了和亚瑟兰那普遍修剪的规整的花园风格相背离,便大规模收集来自不同地区的植株不规律的种在花园里,还用沙石堆砌了微型的山丘。
所以现在这里不仅有罗马式地台建筑和喷泉还有东方特有风情的拱桥,还有来自地中海,南非等400种不用浇灌的植株。
不同地区的风格融合在一起,确实呈现一种迥异的奇特的美。
比起在此修养显得格外闲暇的加利亚,身为王储的卡里古拉则要繁忙很多,他从来不和加利亚说他正在做的事,包括军事和政治。卡里古拉已经决心让加利亚远离这些,正如他所说,他是将加利亚当做“最重要的人”,而不是为了政治拉拢的手段。
只有在卡里古拉闲暇时候,他来到加利亚的房间和她讨论时下的新书。
卡里古拉的闲书有很多,这里不仅有荷马史诗和维吉尔的埃涅阿斯纪,这里甚至还有被教廷列为禁书的但丁的《喜剧》和薄伽丘的《十日谈》,甚至还有亚瑟兰下议院议长托马斯·莫尔的《乌托邦》。
如果是别人加利亚还会惊讶一番,但既然是卡里古拉有这些书,加利亚便没有什么可讶异的了。
原本加利亚在碰这些书时候的心情是忐忑的,但最终她还是压抑不住其中的好奇心,偷偷的翻来一页又合上,很快她又一字不停地翻看。
加利亚抱着书呆在花园的每个角落,有时候在地台水池的台阶上,有时候在花丛中那航海而来摇曳轻盈的羽毛草下。
戴里克宫的生活是闲逸的,有种如梦似幻的安定,但是加利亚知道,这样的生活是来自卡里古拉的庇护。
悠闲的日子总会结束,很快王国骑士团送来将开除的通知,原因是她不顾骑士团的规定与其成员私下决斗。
加利亚早有预感,便也接受了这一结果。
然而不久后,来自国王的邀请送到了加利亚的面前。
“国王的邀请函。”
加利亚告诉前来找她的卡里古拉,来自国王的邀请已经从来自国王的传信官到达她的面前。
卡里古拉伸手随意的接过信件,一目十行的看完就扔到一边。
“不用在意,他只不过对你感兴趣而已,别忘了我们的国王年轻时候可是个好斗分子。”
卡里古拉一边说着,一边给加利亚倒了一杯红茶。也不是什么原因加利亚来到卡里古拉的戴克里先宫在她面前就再没有出现任何酒。
在加利亚记忆里贵族们似乎将喝高卢酒当成一种绅士们必不可少的风尚,记忆中公爵的右手边也总放置着一杯红色的葡萄酒作为装饰。
但是在加利亚来到戴里克先宫,她面前从来没有出现任何酒,就连卡里古拉的面前也从未出现过。
就在加利亚放空思绪时候,卡里古拉已经将红茶端过来了,在这方面的亲力亲为另他完全不像个王子了。
“这是来自东方的茶叶,据说有安神疗愈的功效。”
加利亚接过青花的茶杯,卡里古拉一边看着她喝下去一边说,“按照你的步调来走,他并不能影响你什么,你也不必在意他的看法。”
卡里古拉对他的父亲话语中没有一丝尊敬。
其实这在亚瑟兰是众所周知的事情:国王乌瑟和他的王储卡里古拉或者和他的妻子感情并不深厚,甚至是表面夫妻。就连亚瑟兰的贫民都说,如果不是婚姻由神承认,否认婚姻会遭到教会阻挠的话,那个来自高卢的公主早就被赶回去了!
在莱尼特高卢公主嫁到亚瑟兰之前,国王乌瑟有一任早逝的前妻埃莉诺,在埃莉诺在世期间他们形影不离、恩爱非常,埃莉诺死去后乌瑟下令建造了十二座纪念碑还撰写很多表达爱意的诗歌,至今这些诗歌还在剧院里被诗人传唱。
有这样的前妻,国王乌瑟和高卢公主莱尼特的婚姻就很耐人寻味了,这也是一个众所周知的故事。
乌瑟的父亲亨利在位期间无法平衡国内政治,国家四分五裂,贵族逼迫亨利签下多伦条例,乌瑟继位后撕毁了条例并与国内贵族展开了内战。
这时候前任王后埃莉诺逝世,乌瑟便向高卢求取莱尼特公主,公主的嫁妆解决了乌瑟的战争物资危机,但同时也让乌瑟签下了不承认与前妻埃莉诺合法性的协议,并剥夺乌瑟的两个幼子的继承权,至此莱尼特公主嫁入亚瑟兰。
而在这之后作为法定的王储卡里古拉出生了。
在卡里古拉出生时候,亚瑟兰和高卢的友谊蒸蒸日上,外交与和平交流也达到了历史最高水平,但随着莱尼特公主的父亲查理去世和亚瑟兰国内分裂的平息,战争的阴影开始伴随在两国之间。
加利亚还是记得小时候国内欢庆卡里古拉的生日,他们爱戴他并冲他欢呼,但在不知何时所有人开始避讳于卡里古拉的王储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