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好的人
林间山雾弥漫,晚风从敞开的厅门卷了进来,浓郁的寒气披在须纵酒肩上。他几乎快要和暮色融为一体,衣襟上似乎也凝结了霜露。
殷梳手里捧着灯,灯火如豆驱散开两人之间浓稠的夜雾。
她突然主动开门,须纵酒尚未想好该如何反应。但看清她的姿势动作后一下子把想好的话都抛在了脑后,不由自主地提步走了上去,急匆匆开口:“你受伤了?”
殷梳一只手搭在被赫连碧伤到了腿上,那玄羽扇不愧为神兵实在是有些厉害,她将毒素逼了出来,但是短时间内怕还是不能行动自如。
殷梳放下灯,扭头任他打量,轻声说:“已经无事了。”
须纵酒走到她面前蹲了下来,近距离察看了一下她的伤势,确认的确已经没有大碍了,才放下心来。
他擡起头,发现殷梳正用一种微妙的眼神打量着自己,他一时情急竟没注意到和殷梳靠得如此近。他面上一赧,身体往后仰了一些,柔声说:“伤筋动骨,马虎不得,你得好好修养几天。”
殷梳低低地应了一声。
两人就又沉默了下来。
殷梳扭过头,月夜苍茫,而她置身于黑暗之间。
她微微一笑,用有些紧绷的声音问:“你们要先去小杏村了吗?”
须纵酒:“嗯。”
身边是莹莹烛火,两人靠在一起似闲话家常般的这一幕竟异常的温馨。
殷梳露出恬静的笑:“你们一路小心。”
须纵酒站起身来。
灯火照在他身上,他身后墙壁上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伸出手递给了殷梳,他语气温和,但第一次用上了命令式的口吻,他说:“跟我一起走。”
殷梳仰面看着他,他背后是漫天星辰,将前路照得很亮。
“不能。”她还是这么说。
须纵酒面色肉眼可见地又沮丧了两分,但他伸手的动作未变,仍固执地摊着手看着殷梳。
还没等他再开口,殷梳又说:“可我很想。”
骤然听到这句话,须纵酒凝望着她的双眼又一点一点地亮了起来,他讶异地、充满着期待看着她。
殷梳看着面前这只骨节分明且干净的手,好像只要她鼓起勇气伸出手,就可以停下流浪。
可她是从泥沼中挣扎攀升出来的藤蔓,还有这个资格去领略阳光雨露的美妙吗?刀尖上行走的影子,太阳一出来不就消散了吗?
她小心翼翼地问:“我还能有选择去成为和你一样的人吗?”
须纵酒愣了一下,先反问她:“为什么不行?”
殷梳手指纠在一起,掌心的汗洇湿了她的裙子。
她想要避开的人,一次又一次地出现在她面前。
这会是深深厌弃着她的上天第一次施舍予她的馈赠吗?
“以前我从来没有见过和我不一样的人。”她的一双杏眼清澈又迷茫,“我可能会做不好,我可能会给你们带来麻烦……”
“每个人都有做得不好的时候。”须纵酒内心被深深触动,早已暗暗立下的决心变得愈加坚定,他用比晚风还要温柔的声音循循善诱着,“最重要的是,你就是你自己,不用成为任何别的什么人。”
她立起身子,眼神希冀地看着他开口:“那我们可以回到和之前一样吗?”
须纵酒含笑点头:“当然。”
眼前的少年郎每一句话都是那么情真意切,殷梳都不禁晃了晃神。长夜背后的那束光是那么的亮,竟让她也被唤醒了无限的痴妄和奋勇想去挣脱那道终年的桎梏。
她昂起头,朝他伸出手:“你真好,你是我见过最好的人。”
“教我。”天真又倨傲的少女仰着光洁的小脸,泥泞里的藤蔓抽出新生的绿芽朝面前青松翠柏朝攀援而上,“如果以后我有做的不好的地方,你来教我该怎么去做对的事情。”
她的手放在须纵酒的掌心里,这一刻黑云散去,月明风清。
另一面,冲出重围的赫连碧和摧心肝带着剩下不到四成的湮春楼弟子形容狼狈地一路疾驰赶到了青城。
青山别院是他们另一处据点。
二人卸了马,满腔愤懑地想先回院内修整一番,顺便将信息通过遍布各城教众速递回教中。
刚走到前院,就听到一声轻微的啧声。
两人一愣,擡头朝声音方向看去。
只见前厅门扉洞开,明澈的日光刚好笼在八仙方桌上,香几上的盆栽被移在日光下,饱满的蓝色花苞躺在绿枝上慵懒地晒着太阳。
桌后坐着一位白衣胜雪的年轻男子,一双云遮雾绕似笑非笑丹凤眼,面容如烟似墨,是清辉冷月的邪肆,欺霜赛雪的冶艳。
此刻他白玉般手上握着一把缠金丝花剪,正耐心地为他面前的这盆花修剪着花枝。
两人面色大变,身体一颤连忙向他屈身行礼。
“属下参见教主!”
这厅中俊美妖异的男子便是湮春楼教主祁宥,教主竟亲自来了青城!
“怎么把自己搞成了这副样子?”祁宥笑吟吟地看着他们,玉石般的声音如烟如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