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从小到大，李小楂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她好漂亮”，而不是“你好漂亮”。
说话的对象并不固定，被感叹的主人公也并非恒定。唯一不变的，只有李小楂这个永远的聆听者，永远的壁花少女。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李小楂突然意识到一件事：原来我和我的朋友们都不是美女，而是一群平平无奇的丑八怪！
这个认知令李小楂非常难过，自己不够幸运，没有成为造物主的“宠儿”，但也确实是事情的真相——
我，确实不够漂亮。
而漂亮的人，总会受到更多的“优待”与爱。
高中时期，正是情窦初开的年龄。
某天课间，朋友指着两个同班同学，神神秘秘道：“你知道吗？咱们班学委和数学课代表在一起了！”
“真的？！”李小楂惊讶道。
“是吧，我也没想到！但他们确实在一起了，昨天下课还有人看到两人拉手呢！”朋友感叹道。
“哎！”李小楂瞟了眼两位当事人，发现两人互动的神色举止，确实不太一样。
“小楂，你有喜欢的人吗？”朋友八卦道。
李小楂笑了下：“你猜！”
“讨厌！”朋友假意嗔怪了句，又道，“下周平安夜，我要给咱们班草送苹果的——你不会和我送给一样的人吧？”
“放心！”李小楂笑道，“我肯定不会给他送的。”
“那你给谁送？”朋友催促道，“我都告诉你了，你也必须告诉我！”
李小楂有些羞涩，说出了那个男生的名字。
男生不是人气颇高的班草，也不是学生干.部，成绩排在中上游，平时也不喜欢出风头，在班级里毫不起眼。
但男生高高瘦瘦，模样白净，经常和朋友下课去打篮球，白色校服自带少年的清爽。
不知不觉中，李小楂就悄悄“沦陷”了。
朋友发出促狭的笑声，李小楂更是羞红了脸，威胁道：“不许告诉别人！”
“比起告诉别人，我更期待你平安夜会送什么呢！”朋友调侃道，“难道是你上个月就开始叠的星星？不是吧，这么深情的吗！？”
被说中心事，李小楂脸色更红了。
因为男生说过自己喜欢星星，李小楂特意在一个月前就买好了彩纸，想攒够一千零一颗折纸星星，送给男生。
为此，这段时间她连夜赶工，都没怎么睡觉。
“我又不是‘那种’想法，我只是很欣赏他，想和他当朋友！”李小楂为自己辩解。
“哦，‘朋友’！”朋友调侃道，“我也只是想和班草当朋友啊！谁说要表白了？”
“讨厌啊！”李小楂有些羞恼。
平安夜这天晚上，学校正好要上课。
晚自习前的休息时间，学生们都去食堂吃饭，教室里空无一人。
从外面提早赶回来的李小楂攥着一个礼品袋，里面装着一罐折纸星星，一个通红鲜艳的苹果，再加一个圣诞贺卡。
她打算趁教室没人的时候，偷偷把这些东西塞进男生的书包里。
李小楂正准备推开教室的门，突然听见门内的谈话声。
——今天下雪，原本经常去打球的几个男生没有去操场活动，只能在教室后排凑在一堆闲聊。
李小楂听出了那个男生的声音，心中一颤。
“……对了，你们知道今天是平安夜吗？”其中一个男生突然问道。
“哎呦，你是想吃苹果，还是想送苹果啊？”一名同伴调侃道。
“那肯定是想吃啊，但我孤家寡人一个，也没人给我送啊！”男生笑道，“但我觉得，何青肯定能收到苹果！”
何青就是那个男生的名字。
“为什么啊？”
“我今天白天看见有人给何青写的贺卡了，‘亲爱的何青’，所以，嘿嘿——”男生促狭道。
“哇靠，牛啊！”
“何青，这么厉害吗？”
其他人纷纷打趣。
何青也笑道：“所以，到底是谁啊？”
“你绝对想不到。”男生拖长了语调，故意咬下重音，“我们的楂、大、美、女——”
走廊瞬间爆发出一阵尖锐的哄笑声。
“哎呦卧槽——”
“哈哈哈哈！”
“有手机吗？等会儿录一下。”
“我笑得不行了！”
“你们到底在说谁啊？”其中一个男生没有get到，迷惑道。
“李小楂，咱们一中校花，你都不知道？！”起哄的男生之一答道，“就是后排那个眼睛特别宽，像比目鱼的女生！”
“而且还驼背，走路有点跛，打扮很邋遢，声音又尖又细。”另一个男生补充道。
“何青，你好福气啊——”之前没get到的男生秒懂，拍了拍何青，有些幸灾乐祸。
“说真的，被丑女喜欢也太倒胃口了——倒真不如没人喜欢呢！”
“别，小心楂大美女听见，直接爱上你！”
“人家都有何青了，才不稀罕我呢！”
何青脸色涨红：“你们说什么呢！李小楂长得和哈利波特里面那个精灵一样，又丑又皱巴，声音还那么难听，她要真给我送苹果，我晚上真的会做噩梦！！”
男生们的调侃还在继续。
李小楂却站在门外，迟迟没有动静。
不知过了多久，一滴眼泪砸在地上。
李小楂一路边走边哭，最后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扔进了学校垃圾房里。
接下来的一个月。
李小楂看了很多的美妆视频——《如何画出清透自然的无暇底妆》、《学会这一招，眼睛放大术！》、《新手小白也能轻松get的超全化妆攻略》、《只需三步，轻松变美》……
她也尝试着买了一些廉价的化妆品。
但这些化妆品涂在自己脸上，效果都像是自己被人打了一拳。
眼影总是涂得非常奇怪，不仅不能放大自己的眼睛，甚至连出门的勇气都没有；
修容越修越脏，只会暴露自己一张大饼脸的缺点，怎么修都不好看；
口红一涂，她像是当场“吃”了小孩儿，非常奇怪甚至狰狞……
所有的美妆博主都在强调：熟能生巧，甚至还有博主出了新手学化妆打卡的视频。
但李小楂认为，每天对着镜子，接受自己的丑陋，比不会化妆还要让她难受。
周末和朋友出去玩，李小楂第一次鼓起勇气化了“全妆”——涂了口红，化了一层眼影，打了薄薄的修容。
“怎么样，能看出我今天化妆了吗？”李小楂看向朋友，有些期待。
“小楂，你——”朋友神色微妙，打量着李小楂的脸。
“算了，你别说了。”李小楂移开视线，失望道，“我知道我化的不好看。”
“你要拍照吗？难得化妆。”朋友说到。
“不了。”李小楂低头，“我不喜欢拍照。”
“好吧，我还挺喜欢拍的。”朋友说着，突然惊呼道，“哎，那是不是何青？”
李小楂顺着朋友的方向看去。
不远处的商店门口，赫然是何青，旁边还站着一个女生。
“对了，我一直没敢和你说。”朋友小心翼翼道，“何青和隔壁班的女生表白了。就是前不久的事，大概在平安夜不久后吧。两人刚在一起没多久……”
“哦，这样。”李小楂看着何青和那个女生，手牵手逛街，一时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那个女生长得非常好看，起码比自己好看，纤细的身材，白皙的肌肤，清秀的五官，应该就是何青提到的，不会让人“做噩梦”的长相。
而自己的长相，除了丑陋，就连自己的喜欢也会带给别人烦恼和负担。
“小楂，之前你说平安夜送何青礼物的事儿，他有给你什么回应吗？”朋友小心看着李小楂的神色。
李小楂摇头：“我没有送。”
“啊，为什么？”
“后来想了想，冷静了一下，我好像也没有那么喜欢他。”李小楂说道，“我们走吧。”
回到家，李小楂对着衣柜的镜子，认真审视着自己的长相。
穿着不起眼，普通的运动服，有些邋遢；
不喜欢运动，常年驼背，以及松垂的小肚腩；
她的眼睛很小，鼻子又很大，再加上方方正正的脸型……
别人是长相有“硬伤”，她是哪里都有“硬伤”，也难怪何青会讨厌她，那些男生会取笑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她没有送出那份折纸星星的罐子，对方也没有当面嘲讽她。
李小楂看了一会儿，想了半天，还是难以接受面貌平庸，甚至丑陋的自己，转身直接瘫在床上，给朋友打电话。
本来想问明天出去玩的行程安排，但听见朋友的声音，李小楂一开口就哭了。
“喂？喂！小楂，你怎么啦？”朋友在电话另一头不明所以。
“你说，我是不是真的很丑啊？”李小楂的声音带着哭腔。
“哈？”朋友惊讶道，“你怎么了？心情不好吗？”
“没有——”
“对了，王力约我明天出去玩，所以我大概率和你约不了饭呢！”朋友提议道，“但你想和王力他们玩吗？还有班里其他同学，其实我们可以一起的！”
王力，就是朋友之前平安夜送苹果的那个男生。
“……”李小楂哭到一半，戛然而止。
她突然意识到，朋友没有办法和自己共情，无法理解她的难过。
“怎么？你还在难过吗？”朋友问道。
李小楂再度开口，声音冷静地可怕：“没事，刚刚睫毛贴不上，心态崩了一下。”
朋友哈哈大笑：“那明天要出来玩吗？”
“不了。”李小楂说道，“我想起来明天还有事，祝你明天玩得开心！”
“哈哈，借你吉言！”
挂断电话。
李小楂看向手机屏幕折射出的自己，黯淡又模糊。
原来这个世界上，丑陋的只有自己。
世界上所有人都得到了爱，除了你啊。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李小楂直接“摆烂”。
之前收藏的所有美妆视频，都被她丢在收藏夹里面“吃灰”；
购物车里的瑜伽垫和运动服，也不再认真地“货比三家”，试图寻找到性价比最高的衣服……
变美不能说毫无意义，但对于她这样天生平庸的人来讲，变美确实毫无意义。不过是皮肤更紧致一些，看上去体态更好一些——只要仔细一看，所有人都会察觉到，她还是那个平平无奇的普通人。
李小楂放弃了减肥，开始报复性狂吃。前段时间辛苦减掉的十斤肉，很快又涨了回来。
不仅如此，当李小楂反应过来的时候，她的体重已经飙升到了一百五十多斤。
她个子不算矮，将近一米七的身高。但不论如何，一百五十斤的体重，也远超她这个身高应用的健康体重。
李小楂看着体重计上的数字，一阵恍惚。
她似乎陷入了一个奇怪的“变丑定律”——因为丑而自卑，认为没有人会喜欢丑陋的自己，所以报复性饮食，肆意吃喝，惩罚自己。但吃得越多，她变得越丑，越不会有人喜欢这样的自己。
这真是一个奇怪的恶性循环！
李小楂刷着视频，感觉网上说得都是假的——说好的性别平等，女生不用容貌焦虑和身材焦虑，自信的样子最美，胖子也会有人爱。
但事实上，被爱的似乎只有那些自称胖子的博主们，而在李小楂眼里，这些人顶多也就算一个“微胖”，根本和她这种实打实的胖子完全不一样。
现实生活中，胖子和丑女确实得不到其他人的喜爱，“她好漂亮”永远是对于美女明晃晃的偏爱。
也是，能当博主录制视频，本身就证明自己已经是生活中的少数人了。又丑又胖，本来就不配得到爱和赞赏。
有时候，对着镜子，李小楂都看不下去那个垂头丧气、无精打采的自己，又怎么指望别人会欣赏自己呢？
李小楂有一个亲姐，叫李小曼，比她大三岁，目前在外地读大学，不经常回家。
于是等李小曼寒假回家，进门第一件事，就是发出了惊呼：“李小楂！你怎么变成猪头了？！”
自从体重和吹气球般膨胀起来后，李小楂对于所有和“猪”相关的词语都异常敏.感，立马道：“你什么意思？”
李小曼戳着妹妹的脑袋：“本来就丑，还驼背，又这么胖，你疯了吧？！”
李小楂躲开姐姐的手，愤怒道：“那你也丑！你也胖！”
李小曼嗤笑一声：“但我比你瘦就行了啊，你才多大？吃这么胖，简直像一头猪！”
“……”李小楂气得想哭，偏偏想不出反驳的话，只能任凭姐姐嘲笑自己。
这时，妈妈从外面回来。
李小楂立马找到救星，向妈妈告状：“姐姐刚才说我像头猪！”
“妈，你真不觉得小楂胖得夸张吗？和电影里的猪头三没什么区别！”李小曼一脸的无所谓，甚至还有种求认同的心态。
妈妈看着李小楂，又看了看李小曼，最终皱眉道：“小楂，你现在确实太胖了，应该减肥了。”
“但姐姐说我是猪——”李小楂张了张嘴，非常委屈。
虽然有人说“猪”可爱，是昵称，但又有哪个真正的美女会和“猪”这个字扯上关系呢？
“你不漂亮是事实，但你能改变这一点吗？”妈妈严肃道，“女生长得漂亮，确实会有优势，难道你不认可吗？”
“就算她不认可，但也能感受到的咯！”李小曼在旁边吐舌，“漂亮的人就是可以为所欲为喽！”
“……”李小楂直接气哭了。
高二的寒假，无所事事的李小楂，意外入坑了王者荣耀这款游戏。
她非常有天赋，入坑第一个月就用打野英雄打上了国服榜，技术操作非常华丽，堪称秀到极致。
为此，不少同班男生跑来加她的好友，想约她一起玩游戏，甚至包括了之前背地里嘲笑她的那帮人。
朋友得知后，怂恿李小楂接受：“天呐，小楂，我要是会打这个游戏，我绝对同意他们的好友——你看，不仅有隔壁班的班草，何青也给你发了好友申请，你真的不考虑通过一下吗？”
李小楂摇头，挨个点了拒绝：“我只想一个人玩。”
朋友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哎！这么好的机会！你这样什么时候才能脱单啊！”
李小楂觉得自己的心态发生了一些变化：“无所谓，反正我也讨厌他们。”
“讨厌？他们什么时候得罪你了？”朋友皱了皱眉。
“倒也没有吧。”李小楂低头，又开了一局游戏，“我只是平等地讨厌所有人。”
打上国服榜前十的那天，李小楂照常单排，拿着自己擅长的英雄大杀特杀。
一局排位结束，一个ID【肌肉猛女】的人向她发了好友申请。
【肌肉猛女：接单吗？】
李小楂第一次收到这样的消息，有些疑惑，通过了好友验证。
【山楂：……？】
【山楂：你发错人了吧。】
对方又接连发来几条消息。
【肌肉猛女：？】
【肌肉猛女：我还专门出去确认了下，我没加错啊】
【肌肉猛女：刚刚和我排一局的打野，镜，就是你。】
【山楂：是我。】
【肌肉猛女：我工作室的，加个具体的那啥，详聊。】
【山楂：没兴趣，不接单。】
【山楂：我还要上学呢。】
——虽然李小楂在校成绩很烂，但不妨碍她每天勤勤恳恳去上学，接受知识的毒打。
对方似乎非常话痨，即使李小楂明确拒绝了，也不肯轻易放弃。
【肌肉猛女：不是吧，你这么厉害，操作又这么秀。】
【肌肉猛女：我OB了你的其他战绩，也非常逆天啊，打野强到离谱！】
【肌肉猛女：我说真的，考虑一下吧。】
【肌肉猛女：就当赚点零花钱。】
【肌肉猛女：这么优秀的人才，不来我们工作室太可惜了吧！】
李小楂：“……”
她拉黑的手一顿。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优秀”的词，能用在她身上的。
不过李小楂仍旧冷漠拒绝。
【山楂：我不加任何工作室。】
【山楂：抱歉。】
对方又发了一串捶胸顿足的表情包，看出来非常扼腕遗憾。
等了一会儿，对方仍旧不死心，发来消息。
【肌肉猛女：其实也不急。】
【肌肉猛女：毕竟也不是我的工作室，或许我也做不了多久就跑了。】
【山楂：。】
【肌肉猛女：我看了你主页定位，你也在申城？】
【山楂：嗯。】
【肌肉猛女：OK！】
OK？O什么K？
李小楂不理解。
但对方也没有再缠着她继续聊天。
两人就这样安静躺在彼此的好友列表。
对于李小楂来讲，【肌肉猛女】是自己列表里唯一的好友。
——虽然用脚指头也能猜到，【肌肉猛女】的好友列表应该躺了好多人。
两人再次聊天，是在三四个月后的暑假。
李小楂照常登上自己的账号。
对方似乎在蹲她，看见她上线后，狂发消息。
【肌肉猛女：1】
【肌肉猛女：2】
【肌肉猛女：3456】
【肌肉猛女：7891011】
【山楂：……？】
李小楂又有种想拉黑的冲动。
对方看她回复，手速飞快。
【肌肉猛女：我在申城组了个战队，有兴趣来打比赛吗？王者城市联赛-申城站，将近丰厚。】
【肌肉猛女：你自己去官网看一下这个】
【肌肉猛女：算了，我发你链接吧】
【肌肉猛女：[链接：王者城市争霸赛，奖金丰厚，你还在等什么？]】
“……”李小楂点开链接。
粗粗扫了眼，这个城市联赛不是正规的职业比赛，不太限制战队选手的性别和年龄，最小16岁就可以报名，只需要在官网注册登记。
每个城市的冠军战队不仅能获得一款城市联赛分站的限定皮肤，还可以赢得现金一万元的奖励。
看到数额丰厚的奖金，李小楂犹犹豫豫，居然心动了。
【山楂：。】
【山楂：你们几个人。】
对方简直秒回。
【肌肉猛女：AD和AD替补都有了。】
【肌肉猛女：中路法师没有，但AD替补说自己能打。】
【肌肉猛女：上路不重要，打算放养，所以到时候随便摇一个人。】
【肌肉猛女：但缺却能C的野王，真的缺。】
【山楂：……】
【山楂：你多大啊？】
【肌肉猛女：？】
【肌肉猛女：怎么，你搞年龄歧视？】
【山楂：不是……】
李小楂扣手，觉得从对方的画风看上去，对方年龄一定不大。
片刻后，对方回消息。
【肌肉猛女：我今年高一，刚辍学啦！】
【肌肉猛女：但另外两个队友，现在高二暑假，高知分子，妥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