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0章刚峰滔滔(十三)
只见程彻深吸一口气,向下扎稳马步,擡掌便向着铜锁拍去。
那铜锁精巧坚硬,受力面积小,以程彻的浩荡劲力一掌下去就是纹丝未动。程彻面不改色,继续“砰砰”地击打在铜锁之上,声音听得人头皮发麻。几掌下去,程彻的右手已是皮开肉绽,鲜血淋漓。而铜锁内部终于发出了一声不易察觉地轻响,其中的机扩竟是被掌力生生震开了。
程彻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扯过衣襟的下摆,在掌心草草包扎了数圈,擡手打开了官皮箱。随着箱盖的打开,在场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冷气。
只见一个瘦小的背影正面朝下,以一种别扭的姿势趴伏在官皮箱中,她的手被反绑着,后脑也系着布条蒙住了眼睛,肩胛骨高耸的后背上,一把匕首深深地插入身体,只余刀柄露在外面。
因为那头标志性的枯黄的发,根本不需要翻转身体,众人已经猜到了箱子中装着的人是谁。“咕咚”一声,跟在沈忘背后的甘棠晃了晃身子跪倒在地,竟是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
柳七疾步上前,在寒花的鼻尖处一探,眸光暗淡下来,缓缓摇了摇头。寒花的身子虽然还尚余几许温热,然而气息全无,早已是魂归天外。
“你满意了!?”见柳七宣判了寒花的死亡,易微带着哭腔冲许子伟怒吼道。她当然知道仅从许子伟不允许众人进入书斋的行为,并不能推定他为真凶,但她心中淤积的愤怒与悲伤,却彷如一个巨大的涌动的泥潭,若是再不倾泻而出,只怕会把她自己彻底淹没。
许子伟盯着寒花的尸体,嘴唇不住地哆嗦着,联动着整个身体也颤了起来:“我……我不知道她在这里……我不知道啊……”
沈忘面沉如水,一一扫过在场的众人,最终停在程彻和易微的脸上:“清晏,把海家众人都集中到祠堂里,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准离开。寒江,你备一匹快马,请海大人速速折返,我不管你用什么方法,一定要将海大人带回来。”
程彻和易微对视了一眼,齐声道:“遵命!”
沈忘将目光移回到官皮箱中,那小小的如一只淋了雨的猫儿般瘦弱的尸体上,肃声道:“本官与柳仵作将要对寒花的尸身进行勘验,无关人等,请到祠堂稍后。”
许子伟双唇翕动,似乎是还想说些什么,但在触及到沈忘和柳七冰凉的眼神后,又不得不将涌上来的话语强咽了回去,转过身随着众人向不远处的祠堂走去。
屋外,黑云压城,大雨将至,吸饱了雨水的阴云密密匝匝地盘旋在老宅的上空,静待一场沉默中的爆发。无法言说的窒息感凝滞在每个人的心头,每个人都抻长了脖子,大口呼吸着越来越稀薄,越来越潮湿的空气,而那种卡住咽喉的煎熬却也久久难以消散。
柳七关上了窗户,将欲雨的潮气挡在屋外,再回过头来,只见沈忘正垂头盯着地面上的铜锁,那铜锁在程彻的猛力击打之下有了轻微的变形,可依旧光亮可鉴,锁环处透着一点隐隐的绿。他看得那般入神,及至柳七轻轻拍了他一下方才回过神来。
“沈兄,你在想什么?”
沈忘微微垂下眼帘,面上流露出一种悲伤与疲惫交融的复杂神色。这种表情柳七只觉似曾相识,当年,当沈忘接过惠娘送给他的蛐蛐罐儿时,也曾经泄露出这样五味杂陈、满目悲怆的忧思。
他缓缓摇了摇头,轻声道:“只是一种猜想……但我又比谁都希望,这不是真的……”
那种失落感是如此的强烈,以至于连柳七都被裹挟其中,从心底里涌出莫名的伤感。这种伤感并不是由寒花的死带来的,或者说并不仅仅是由寒花的死所带来的,它更来源于无数的牺牲与沉默,无望的彷徨与悲凉。
沈忘的指尖轻轻地颤抖着,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前些日子还曾钓上一尾丰硕的大鱼,而此刻等待着他的是什么,挂在他鱼钩上的又是什么?
柳七看着沈忘眼中愈来愈深的阴翳,只觉他即将钓起的,是常人难以企及的深渊。
突然,沈忘猛地晃了晃脑袋,似乎是想将脑海中涌动的情绪彻底赶出去一般,他转过身,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不想了,停云,我们先验尸吧!”
柳七点了点头,在沈忘的帮助下将寒花从箱中擡出,侧放在地上。其实,即便是没有沈忘帮忙,只凭柳七自己也能将寒花擡出来,因为这个女孩儿实在是太瘦了,瘦得让人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