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木衰(四)
绮娘和绡娘正津津有味地探讨着,荷衣却转身夺门而出,一口气跑回寝阁,回头嚷道:“我想休息一会,谁也不要来打扰。”
说罢便放下帘子,掩上了槅门。
皇太后?这三个字如雷贯耳。
若他们真的成婚了,那她成为皇太后的那一天,阿兄便不在这个世jsg?上了。
光想一想,便觉得万念俱灰。
荷衣暗自难过了好一会儿,直到日色渐昏。
外边传来?云板声,她知?道是太?子来?陪她用晚膳,这才打起精神下楼迎接。
如?今夜变长了,太?阳落山后气温骤降。
用罢晚膳,外边已?是华灯四起。
趁着荷衣去漱口,太?子本想悄悄溜,不料刚起身,就见她换了夹衣,蹦蹦跳跳地跑回来?,倚门笑望着他。
他终是拗不过,只?得由着她去。
楼外碧树凋零,露冷霜寒。
荷衣突发感慨:“这个时候,我院子里的梧桐树估摸着也都秃了。”
太?子见她语声略带惆怅,安抚道:“那边比洛阳暖和,树叶子也落得慢。”
临水之处在夜间较为阴寒,他如?今也不住培风台了,于是冯珂便建议绕过逍遥池,走宫墙那边的长廊。
他转头同荷衣商量,“绕路的话,要多走两刻钟,你今日鞍马劳顿,会不会太?累?”
荷衣心下窃喜,她本就想同他多待一会儿,摇头道:“一点儿都不累,我晚上吃多了,正好散步消食。”
太?子纳闷道:“我以前?住丽正殿时,你可?是送到半路就溜了,怎么今日……”
荷衣自然地挽住了他手臂,他不由顿住,听到她悄声道:“那时候你是太?子,如?今是阿兄,不一样的。”
凉风拂过林梢,山石畔竹影横斜,泠泠疏月从中泄下,脚前?似铺了一片冰裂纹。
可?他怀里却像是揣了只?手炉,以至于连那清冷的月光似乎都散发着融融暖意。
他惯会隐藏情绪。
初到洛阳时,王邈便教导他,想要在波谲云诡的宫廷中立身,须得记住几句话:喜怒不形于色,好恶不言于表,悲欢不溢于面,生死不从于天。[1]
多年来?,他始终牢记于心,将?之当做立身原则。
可?是荷衣不一样,童言无忌这个词在她身上发挥的淋漓尽致。
任性也好,骄纵也罢,她活得要比大多数人恣意潇洒。
看到她的时候,他便觉得倍加欣慰,原来?这世?上真的有人可?以如?此随心所欲。
“你不喜欢太?子,陪伴他会很勉强,是不是?”他偏头问道。
荷衣低头踩着月光,有些不好意思道:“我这个人恩怨分明,太?子对我好,我就当投桃报李,也不算勉强。”
“当年,我离开汶水的时候……”
“不要提,”她像是被踩到尾巴的猫突然暴起,瞪着眼睛愤愤道:“否则我现在就会恨死你。”
太?子吃了一惊,有些尴尬地止住了话头。
身后众人却都倒吸了口凉气,他们何曾见过有人敢如?此对太?子?
冯珂急忙转身,悄悄摆了摆手,示意大家?慢点走。
随从们会意,自发落后了数丈,直到听不见半点声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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游廊贯穿内苑,一眼望不到头。
两根柱子间皆有一盏灯,远远望去,彷如?寥落孤星。
荷衣想起了梦中那个提灯独行的身影,心尖微微一颤,转头宣布道:“明天我要去崔园,你去不去?”
太?子身形略僵,沉吟着不说话。